△ 百度搜索“全日制本科助学班“的页面

2017年暑假，我还在武汉的一所211读大三，按理说假期的大学生应该去找个专业相关的工作实习，但由于大三下学期刚开学时报了一个校外小语种班，暑假要补课，且花费了快一万块钱，于是决定在武汉找个兼职，一边补习小语种一边挣钱。

7月初，我在一个求职软件上找到了一个招生老师的兼职，简单的电话沟通后，一个自称“刘老师”的人加了我微信。

在微信上，我们进行了简单的交流，他告诉我他们是XX大学（武汉某二本院校）的老师，面向高考毕业生进行“全日制本科助学班”招生。

然后给我发来了不少材料，一部分是教育局对于“全日制本科助学班”的定义和相关规定，一部分是他们招生的宣传材料、专业介绍。

当时我既没听过这个学校，又没听过这个助学班，但是他给我发来的材料做得不错。

△ 招生资料，上面有专业和对应学费

虽然没百度到这个助学班的具体介绍，但他提到的XX大学，确实是真实的二本，甚至以前是武汉一所重点高校的分校。

在排除了这是一所野鸡大学的可能性后，我们又聊了一下工作内容和薪酬等问题，也确定不需要押金且包住包午餐。

我有些疑惑的问他：这就算录用了么？

他再次表示：我们的工作就是给高考毕业生打电话招生，介绍学校和专业，帮助他们注册和录取通知书发放，很简单的。你不是211的么？不需要面试了。

第二天，我带着部分行李及简历，两小时公交后到达这个略显偏僻的学校。

学校不小，教学楼、实验楼、宿舍楼、图书馆、食堂操场等宽敞明亮，一应俱全，看上去确实是个正规二本院校。

#我迈进了

“全日制本科助学班”的大门#

来接我的正是“刘老师”，很矮，1米6不到的个子，眼睛很小，穿着随意，总感觉有些猥琐。

他带我去了学校外不远处的旅馆放东西。

大家都知道，几乎每个大学附近都会有一条“堕落街”，充斥着各类小吃店、奶茶店、餐馆和廉价旅馆，我们包住的地方就在这条街上。

△堕落街里的小旅馆，网络图片

简单的身份登记后，他带我进了一个老旧的房间，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张床，已经住了两个女孩，让我和其中一个女孩睡大床。我没洁癖，又初来乍到的，也就答应了。

△ 网络图片，但极像我当时的住宿房间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让我收拾好了去教室找他，带我熟悉一下，并签合同。

流程很简单，三页纸的合同大部分写的都是乙方职责，事无巨细到几点上班，迟到几分钟扣多少钱，都有详细规定，每月底薪800加提成。

提成成功的流程是：每帮助一个学生注册，并把他的身份信息要过来，做好录取通知书寄出，算暂时完成一单，到九月开学时该学生来学校报到入学，这一单才算成功。

每月第一单提成1500，第二单提成2500，第三单4000，第四单6000……说实话，这个薪酬很诱人，每个月只要完成3-4单，就能上万。

签完合同他给我发了一部座机、一支笔、一个软抄本和几张招生宣传材料，又去录了打卡的指纹。

然后把我带到办公地点，那是一个能容纳100来人的普通自习室，里面差不多已经均匀散布着30来个人，都在埋头打电话。

见我进来，抬头瞥了一眼继续手头的工作，显然对于新加入的同事已经习惯了。

“刘老师”大概给我指了一个座位，又叫了一个据说业绩不错的女孩带我，然后就离开了。

我的简历完全没用上，他看也没看。

接下来的几天，我了解到身边的同事也都是暑期兼职的学生，几乎都比我小，18-20岁，几乎都是专科，大家听说我211的都很吃惊。

#我是怎样招到的第一个学生#

开始的几天我一无所获。电话通讯录是“刘老师”给的，上边一般有学生名字、电话、高中学校，还有QQ号码，电话号码几乎都是学生家长的，而QQ则都是学生本人的。

我知道这些信息应该不是什么正规途径拿到的，但现在信息泄露那么严重，很多银行、保险公司等也会买信息来推销产品，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

起初我被每天要求起码打完五张电话，每张A4纸大小的纸上密密麻麻大概100条通讯信息。

也就是说每天需要打出500个左右的电话，强度非常大，并在每个号码后面写上状态，比如“空号”、“已加QQ”、“已被本科录取”。

大概十天以后，我终于聊到了第一个注册的学生。

他是一个贵州黔东南农村家庭的男生，我联系上他时他正在家里帮忙盖房子。

他只考了200多分，这个分数基本就告别大学了，他告诉我家里准备让他去学厨师，但他不想太早工作，也不喜欢当厨师，但又不知道以后能做什么。

在听到我说200多分也可以让他来二本读大学时，他明显怀疑了。

但我前前后后给他拍了几十张照片展示学校，不光是招生宣传资料，还有学校环境，甚至连学校外面的商场和宽阔的马路，我都向他一一展示，此外，我还结合自己的经验认真帮助他挑了专业。

△ 学校的环境

在我保证注册不收取任何费用，且拿到录取通知书也可以不来就读之后，他同意了。

这是我的第一单，我很开心。整个7月，我注册了5个学生。一个月能注册5个学生的，也就我和另一个男生。

#学费每年都上涨，

教学设施学生自己掏钱买#

像我们这个教室的招生办公室，一共有15间，但是每个教室的负责老师不同，彼此独立。

通过交谈和观察，我了解到这个二本院校将助学班的招生工作全部外包了，校方丝毫不参与其中，未来招上来的学生也就不是二本院校的老师。

据说助学班每招到一个学生，国家每年补贴学校一万，外加学生学费就是很大一笔钱。

在这里上学，学费很贵，一般是每年9000—16000元，专业不同，学费不同，但一万以下的专业很少，住宿费4000元。

此外以后的每次考试都要交考试费，听说每年的学费还会上涨，一年光学费加住宿费就有2W。

而当时我自己所就读的学校，每年学费4500元，住宿费1500元，每年不过6000元的支出而已。

最离谱的是还征收各种隐形费用，比如买投影仪，比如桌椅坏了，这些都要学生掏钱凑。

这些也都是后来了解到的，但我当时只看到了比较贵的学费问题，只觉得既然分数不够又要读本科，那多交学费也算是合理的。

同时对于我们招生老师来说，住进那个小破宾馆后，才十天左右就让交电费，和室友摊了一下我要缴近300的电费。

我知道电表有问题，于是去找了“刘老师”，最终也仅仅减了50块钱。

#加班、辱骂、

招不到学生不提供午饭#

渐渐地，午餐越来越差， “刘老师”经常说不给没单的人提供午饭，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动不动批评、责骂业绩不好的同事。

我的同事中有一个武汉本地女孩W，才17岁，6月中旬就过来的她只注册了一个学生。因此，她时不时就会被训话，经常哭着回来。

此外，自从七月下旬以来，晚上强制要求加班从到9：30，白天责骂升级，5张电话单变成了8张，这样的话我每天就需要打700个电话。

晚上下班后也不消停，组织大家加油鼓劲，让大家起立大声唱“团结就是力量”等歌曲，搞得大家筋疲力尽。

八月初，按理应该发放的工资没有发，大家处在高压下，W和几个没有业绩的同事每天都被叫到教室外面责骂、侮辱，晚上回宿舍还要写不少于500字的检讨书。

隔着薄薄一堵墙，“刘老师”各种粗俗话语无处不在，如“MLGB”，“你这没用的垃圾”，“你爸妈给你养这么大就教出了你这种废物么？”......

武汉的炎炎盛夏，在这些暴躁粗俗的话语的裹挟里，更加令人烦躁不安。

我一开始觉得“刘老师”骂哭女生也太过分了，私下找他提建议，让他不要这么辱骂别人。

他说：“有些人就是牲口，不骂不用心工作，天天吃住免费，一点业绩也没有，就是废物”

我也不敢跟他争吵，也就作罢了。

但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就是想辱骂W和没业绩的同事，让他们受不了自己辞职，因为合同规定，自主辞职无需支付工资，他还特意打开手机录音，录下W自己说要辞职的话。

#不发工资，骗局浮现#

事情的转折大概出现在八月十号左右，他通过辱骂让W自己辞职了，工资分文没有支付，其他人七月份的工资同样也迟迟没有支付，所有人都开始慌了。

一天下午我正在打电话，突然听说别的教室的人去要工资了，让我们也去。

我尾随人群往学校办公楼走去，近百十人将几位所谓的老师堵在办公室问什么时候发工资，人群乌泱泱的，大都是别的教室的生面孔。

办公室太小，大部分都站在走廊里，虽是要工资，但是大家的语气都很谦卑，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商量和恳求。

几位“老师”根本不予商量，强硬地威胁大家如果半小时之内不回教室工作，就开除我们，按照合同，我们这属于聚众闹事妨碍工作，可以一分钱不付我们。

都是年轻人，还是被油腻的“老师”们给唬住了，很快，大家就散了。

再之后，“刘老师”愈发膨胀，对于没有业绩的同事，也不再单独叫出教室责骂，而是突然让大家停下工作，当着大家的面骂他们，言语一如既往粗俗不堪。

我们每天在群里商量对策，对合同，越发的对这些所谓“老师”产生了怀疑。

终于在几天之后，几个女生带头把他堵在了教室里，要求他拿出身份证，也许是因为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他在责骂和劝说都无果后，拿出一张身份证。

这时我们惊讶地发现，他身份证的名字、指纹打卡机上的名字和合同上的名字都不是同一个，准确地说，他叫“刘X”，但三个名字的“X”是三个同音字。

我们几乎确定这是一个骗子团伙无疑了，他们不可能支付工资了……

周末，我和几个女生先去了该地区的派出所，但我们也描述不清楚这些人真实身份是什么，我们只知道要防止他们跑路，只考虑到了我们的工资问题。

△ 当时招生的同事报警路上发的QQ动态

派出所觉得这是薪酬纠纷那得找劳动局，于是我们到了劳动局，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得有对方不付薪酬的事实才能算薪酬纠纷，而且我们都不确定对方真实身份，他们解决不了……

我们面面相觑，工作人员说，你们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不如你们先去法律援助中心咨询一下，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办。

于是，我们去了法律援助中心。那是个大雨天，我和一个老律师聊了很多，但也没得到确切的办法，正好旁边有个区电视台的记者，旁听完我的问题后，加了我微信，表示如果有需要和可以提供价值，可以报道。

折腾了一天，一无所获，我们都很沮丧，我决定诈一诈“刘老师”。

周一晚上下班后，在教室里，我们要求他给大家发放工资，他表示工作结束会发，我要求给已经离职的W发她应得的基薪，他不同意，于是我当着他的面，外放打通了派出所的电话，说要报一个诈骗案。

我知道派出所解决不了，但我觉得鱼死网破也得吓一吓他。好消息是，第二天他让W来学校，发了1500元的工资。

#他们是一个招生骗子团伙#

八月中旬，招生接近尾声，“刘老师”的各种神奇操作开始频繁出现，我开始对“全日制本科助学班”产生了怀疑。

他要求我们不论怎样先把学生注册再说，不跟我们详细介绍这个助学班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只给我们一些华丽的招生资料，让我们自己理解。

此外，他一再强调这个班毕业就跟该校统招二本学生一模一样，甚至要求我们跟别的学校的助学班抢学生。

是的，武汉有很多学校都有这个助学班，他们买通学生信息来打电话，于是很多学生信息是重合的。

一个学生可能被几家助学班的招生人员扰，最主要的是，在他攻击别的助学班的时候，我逐渐听到一些跟我预想不一样的信息。

比如有一个学生同时收到了我们这个高校和其它两个高校助学班的录取通知书，得知学生开学季到达汉口火车站的时间后，“刘老师”早晨六点开车去车站把该学生直接抢了回来。

又比如，已经在我们这边注册的一个学生被A高校助学班挖走了，他居然冒充A高校的教务处，打电话给学生假装回访：“您好，我是A高校本部的教务处老师，现在针对我们学校的全日制本科助学班招生做一个随机回访。这个助学班是真实的，但是是独立于我们学校本部的，这个招生人员有跟你说过么？”

“啊没有啊？”

“ 是这样的，毕业之后你可以拿到我们学校的自考本科毕业证，和本科毕业证稍有区别，你们入学之后是不在本部上课住宿的，是在校外，老师也并不是本校的老师，助学班有自己专门师资，这个你需要了解......”

学生当然怒不可遏，这时他再要求自己的同事来尽力劝说，把学生挖回来。

我开始在各个网站、贴吧搜寻“全日制本科助学班”，排除掉那些广告后，铺天盖地的学生吐槽把我淹没：每年大幅涨学费，各种变相收费，考试挂科率高达95%以上，挂科拿不到毕业证，住在校外，师资差，被高校本部的学生歧视，学历不被认可.......没有一条积极的评论。

△ 百度搜索出来的全日制本科助学班骗局

我拨打了某教育局的电话，得知“全日制本科助学班”确实是国家承认的，就是自考学历，但是对于它的现状，政策、社会认可度等具体情况对方也说不清楚。

我从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这已经不是我拿不拿得到薪酬的问题，我想到我高考毕业后对于大学和新生活的向往，这是每一个高考毕业生都会有的憧憬。

但他们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的“老师”是我们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心心念念的大学竟是这样的助学班......我承受不了当帮凶的后果。

我们再次去了公安局，这一次，我们给工作人员看了“刘老师”的身份证照片，最终确定了他的身份是假的。

我第一次在公安局做了笔录，公安局召他来警告教育，理由是他冒用他人身份信息。

之后，公安局方面要求我建了一个QQ群，将“刘老师”和一名民警拉入群中，作为监督，防止他不给我们发工资。

那天我在公安局待了很久，回到学校已经深夜，有了警察的介入，XX大学校方终于出面了一个自称是学校招生办的老师。

他当着大家的面要求“刘老师”出示真实的身份证，并和所有人签了保证支付工资的协议，这时我发现，这个所谓27岁的“刘老师”，其实还不满21岁，比我还小。

但从头到尾，这位XX大学招生办老师没有提过“全日制本科助学班”和XX大学的关系，以及XX大学对于这个助学班的定位和政策，仅仅保障了我们的底薪发放问题。

# “全日制本科助学班”到底是什么#

工资的事情解决了，但是助学班的问题却无解，因为本质上这个助学班是真实存在的，虽然招生的话术很多都是假的，但我不知道这个算诈骗还是算过激的招生宣传，同时我也不确定网上那些谩骂是否真实，是否是普遍情况，我所知甚少。

最终，我把所有这些情况告诉了跟我注册的7个学生，他们全都决定不来了，去了被录取的专科学校就读。

而我辛辛苦苦工作了40多天，最终以没有招到学生为名由，仅仅拿到了800的基薪，扣除我自己早期垫付的四五百水电费，每天的早餐和晚餐钱，我不光没挣钱，还赔了不少。

很多人可能现在还不明白“全日制本科助学班”到底是什么，矛盾点在于，如果你要一个自考学历，那你自己学习去考试就好了，为什么要脱产全日制去学校读书呢？

根据我事后的了解，我认为，这个助学班原意是想让一些分数不够但有本科梦的学生进入本科环境学习，拿到的是成人自考一样的自考学历，跟统招本科的学历有本质区别。

△ 类似这样的毕业证书

此外，最主要的是行业乱象丛生，为了招生隐瞒太多真实信息，又胡编乱造粉饰太平，正如学生在网上曝出的一样。

各高校也和助学班处于一种微妙的游离关系，甚至有的高校会告诉你，这个助学班不是我们办的。

至于社会认可度，我想不必细说大家也可以想象，一个几乎没人了解的自考本科助学班学历进入社会是一种怎样的待遇。

我很幸运，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事后大家都说幸好我遇到的“刘老师”是第一年做招生贩子，没经验，不然有经验的招生贩子多的是办法对付我，我深以为然。

另外，就在去年我一个学长还在朋友圈问“全日制本科助学班”好不好，被我制止了。

现在知乎上还有很多人在宣传这个助学班，我一看就知道跟我当时一样的招生话术，学校大都是湖北的，跟我当时招生几乎是一个性质。

△ 知乎上一个招生的回复

回想一个月来的经历，我还以为这个助学班可以帮到很多学生。但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些不过是我以为，或者说，是“刘老师”们想要的我以为。

在这个事件中，很多谎言的出现都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知，我总结几个点，仅供以后的考生参考：

1、如果你需要一个本科学历但分数不够，那就去读专科3+2专升本。因为统招的话，一条路清清楚楚走到底，不会遭遇这些被谎言层层粉饰的岔路。

2、如果你就是想体验一下本科环境和氛围，请选择跟你说实话的“全日制本科助学班”，他们就是自考，不然你很可能付着高昂的学费，开学后就在校外一个工厂旁边念四年大学了。

3、 高度重视自己的信息安全，很多学生对于自己的身份信息普遍过于疏忽，一个陌生人就可以要到身份证件照片，你很难想象他们会用你的信息做什么。

4、 如果觉得自己的学校不靠谱，请及时止损，避免被骗四年的高昂学费，还有光阴。

最后，如果你恰好看到这篇文章，也分不清这种助学班到底是什么，请一定重视起来。尤其你身边有即将高考的学生，请一定要警告他们有这样的骗局，擦亮眼睛选择学校。

每个高考生都有一个想上大学的梦想，如果分数不理想，我们可以从头再来一年，也比骗钱骗时间的要强。

今年受疫情所困，这届考生都很沮丧，尤其待家学习的高三学生，不论怎样，希望他们能考个好分数，并且在报考学校的道路上不要被骗。

编辑：姬老爷

（文中图片来源于作者及网络）返回搜狐，查看